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篇名: 血癌少女的初戀
作者: 況明潔 日期: 2011.05.02  天氣:  心情:
我是一個平凡的人,卻遇上了動人的她。

美女與野獸,能陪在她走過人生最後一段路是我的福氣。

我擦著眼淚,跟她說:「蒙受公主寵幸,可以的話,小人願折壽幾年,為妳換上一天的快樂。」


她渴望完美的愛情,一生尋覓著夢寐以求的王子。

可惜,命運弄人,一場惡病,只剩下短暫的光陰。

她氣如若絲,跟我說:「不離不棄已成就你最大的不平凡,你已成為我心中的王子了!」


第一章


  悽然的哭泣聲在手術室外迴盪著,一名婦人跪在地上,無力地掙扎著,聲嘶力竭地喊著亡夫的名字。四周的白袍醫者如固在地上的石像,灰沉的臉色絲毫不轉,彷彿與時間脫離了關係。


  「她的心,現在大概很痛吧!」我站立在遠處,從那婦人絕望的舉動推敲出來。但是我無法推測到她痛苦的程度,畢竟我的人生中從未經歷過這種苦難。我的父母也是四肢健全的人,祖父輩在我印象不深的時候已在遠處的故鄉去世了。


  天空逐漸陰霾,大概是蒼天也為那婦人閉目默哀吧!窗外落下微微細雨,彷彿是上帝為生離死別流下的眼淚,世界只剩下雨聲和淚聲的交奏曲。


  我望望手錶,發現已經到了當值的時間,我便乘升降機離去,遠離那充滿憂傷的樓層。


  我是一名見習護士,每天的工作不是巡查病房,便是替病人作簡單的注射,偶然也會跟留院的老人家和小孩子聊天,雖然解決不了他們的困擾,卻成了他們不可缺少的聆聽者。


  二樓的四號病房,是我最後一個巡查站,這裡上星期還住著一個樂天的老人。他一直以開朗的心境和病魔搏鬥,子女也默默支持著他,可惜現實是殘酷的,死神已悄悄帶走了他。


  「李淑英。」我閱讀著新「住客」的資料,她是一個患上高危血癌的少女,才十八歲便患上絕症,我料她一定是十分難過。


  房間內已經關了燈,想不到像她這般年輕的少女竟在十點那麼早的時間便睡覺,但我還需循例替她身體檢查和注射。


  我徐徐推開了房門,走廊的燈光照射著病床上凌亂的床單,卻不見那少女安睡在床上。我正在疑惑,忽然感到腰間被抓癢起來,我急劇轉身,那人又竄到我的後面。


  我好不容易才以雙手抓緊著那人,我認出她正是住在那病房的病人,因為我從檔案上看過她的照片。此刻,她正仰視著我的臉孔,雙眸閃動了一下後,便扁起了嘴,道:「可惡!不是帥哥來的。」說罷,她便轉身回到睡床上。


  我不敢自認是帥,但聽到了莫明其妙的貶抑,也不禁反擊:「對啊!以後妳便要對我這醜男了,很失望吧!」一邊開啟了病房的大燈。在燈光照射下,我才發覺她的臉色竟是如此慘白。


  她噗了一聲笑了出來,道:「我只是說你不帥,怎麼自認醜男來?」我身近她的床邊坐著,道:「沒有我這些醜男,怎反襯出妳這種美女?」她哼了一聲,道:「你倒是真口甜舌滑!」那也算嗎?我明明只是晦氣地回應她。


  我取出一支針筒,準備在她的手臂上抽血。豈料她推開了我持針的手,道:「你這個木頭人,向女生打針前,要先安撫下她的情緒,你連這常識也不知道嗎?」這算是什麼常識?我沒好氣地道:「那妳想我怎樣安撫妳激動的情緒呢?」


  便見她擺出沉思的模樣片刻,然後道:「你替我打針之後,我要你做一件事。」我奇道:「什麼事?」她鄒著眉,道:「你不要理會太多,到時我便告訴你內容。」我臉露難色,道:「那可不行?萬一你要我在街上裸奔,那我怎麼辦?」


  「哈哈哈哈哈!」她忽然按著肚皮大笑。我的話有這麼好笑嗎?待了半分鐘,她才靜止身體,道:「怎麼你可以一本正經地開玩笑?笑死我了!」我不是開玩笑,那是一個假設。


  她道:「好了、好了!不要你裸奔,也不要你完成什麼艱鉅的事了,只要你今晚陪著我,直至我睡著便行了。」小姐,妳今年貴庚?礙於她是病人的身份,我沒有如實吐出這話來。


  她似乎從我的表情察知我的無奈,便道:「我今天下午看了恐怖片,日本製的,現在我連單獨上廁所的膽量也沒有。」我小時候也曾被恐怖電影的廣告嚇得屁滾尿流,深深明白她的苦處。


  她又道:「放心吧!你又不是韓國的帥哥,我不會對你意圖不軌的。」可惡!怎麼老是用我的相貌開玩笑。她的目光打量著我的全身,忽道:「你拍過拖了沒有?」


  「打針!」我漠視她的問題,斬根截鐵地道出這個詞語。她眼神有點閃縮,似是被我的威嚴嚇倒,便乖乖伸出了手臂來。


  「哎呀!很痛!」我的針還未刺到,她已經喊了出來,我緩緩把針筒刺進她的靜脈。在這期實習期間,我已練成天下無雙的無痛打針法,每個受我照顧的病人也讚口不絕。


  「行了!行了!」我抽出了針筒,而她亦恢復正常的臉色,道:「咦,真神奇,一點也不覺痛。」我奇道:「不痛的話,妳幹嘛喊痛起來?」她吐一吐舌,道:「不喊痛的話,又怎似打針?」什麼歪理?


  我沒好氣理會她,執拾好工具後,便轉身離去,卻突然被她牢牢摟著手臂。她道:「騙子!完了事便想逃?」我不明其故,咦了一聲,她道:「你不是應承我會陪我睡嗎?你這個大、騙、子!」她的說話越說越響,我害怕她會吵著其他病人,便連忙掩著她的嘴。


  「你這個大騙子!」她仍然發出含糊不清的說話,為了安撫她,我只得道:「好了、好了!我陪妳便是了!」


  她得意地笑著,趕緊躺臥在床上,拉上了被子,道:「你去關燈,然後靜靜地坐在我的旁邊。」


  「是、是......」我無可奈何地依令照做。


  她在黑暗中仍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,又不時向我發問問題。「如果還有一天便世界末日,你會如何和喜歡的人渡過?」「如果你賺了很多錢,會不會背棄你現有的女朋友?」大部份也是關於愛情的問題。初時我也會很認真地思考、回答,但很快便感到煩厭,只是吱唔以對。


  不知不覺,她沒有再說話,她睡著了,月光照射著她秀麗的臉蛋和在臉上流著的兩行淚水。


  「我不想死......」那句說話雖然輕聲,但在這寂寞的黑夜,便如世界的唯一聲音,化作無形的祈盼,深深地滲透我的心靈。她一直在隱藏這份憂傷嗎?
第二章

  這天的天氣很好,醫院內的病人無論男女老幼都走到庭園,感受著太陽和大地的朝氣。很諷刺的是,比起生活忙碌的城市人,這些行動不便的病人反而顯得更有活力。沒有血緣關係的病人們彷彿變成了家人、朋友,在大自然上享受著天倫之樂。


  「行人路上的醜小鴨,可以來陪天鵝小姐聊天嗎?」一道熟悉的聲音把我喊停了,我循聲而望,便見李淑英坐在一棟樹的樹幹上。


  我連忙去了上前,道:「小姐,這很危險的!妳給我快點下來。」她卻嘻嘻笑道:「人生短暫,不做點危險的事,怎對得住自己的生命?」又是什麼歪理?


  我冷冷說道:「好的,妳繼續冒險吧!但若其他人發現了,我可不保證他們不會關你七、八天。」她吐一吐舌,道:「真是壞心腸!」說罷,便緩緩從樹上攀下來。


  「哎呀!」她突然立足不穩,在樹上掉下來,雖然算不上是很高,但我仍因本能反應和責任而擁了上前,剛好抱著她細小的身軀。


  很輕。那是我即時的感覺,雖然她的身形是這般細小,但我意料不到她竟會輕到如此地步。


  「你的手臂很強壯啊!」她摸著我的肌肉,笑著道。我沒空抖她笑,輕輕把她放在地上後,便道:「小姐,我現在要當值了,先走了。下次妳便沒這麼好運,被我這種好人發現。」


  她哼了一聲,道:「你是好人的話,便不會催我下來。」我可沒耐性和她說道理,而且大概她又會說一些歪理來反駁我。


  我道:「今晚我又會依時來替妳打針,不要再看恐怖片了!」說罷,便轉身離去,儘管背面受盡她的千萬咒罵,我也堅決地不回頭。


  晚上,我又到了她的病房,今次她乖乖坐在床上,也沒有任何作弄我的舉動,只是板起副不滿意的樣子。甚至我替她注射了針筒,她也不吭出半句聲。


  我正準備離開病房,便看到她抱著膝,猛力拍打床單,道:「好呀你!欺負了人家後一點歉意也沒有,還要人家先開口說話。」我哪有欺負妳?不過,這種小朋友的發脾氣情況,我可是領教過不少。


  我唯有在她面前「認錯」,道:「好了、好了!是我的錯,最多我讓妳揍一下!」她立時轉個頭來,展露出奸狡的表情,突然左手一探,執起了置在桌上的針筒。


  我心裡一驚,立時縮後半步,她又突然嘻笑道:「我只是在嚇你而已,你當我變態的嗎?」剛才的一剎間,我的確以為妳是變態的。


  她把針筒放回原位,道:「我現在不要揍你,我要你今晚陪我入睡!」又是這招,拜託了,我上次因為陪妳,害我趕不到尾班火車,險些要回醫院露宿。


  我知道如我如實告訴她,她定會編出無數歪理說服我,我便道:「我待會還要巡視十多間病房,可沒時間陪妳玩。」


  她道:「那我陪你巡視那十多間病房,然後你陪我入睡,那我們便扯平了!」又給她說通了,但我當然不能接受,便道:「我不理會妳了,妳早點睡吧!睡不著便數綿羊。」說罷,便狠下心腸離去。


  「你的真不陪我?我今天看了三套恐怖片,一定會睡不著的!」我無視她的哀求,結結實實地關上了門。


  我換好了衣服,獨個兒離開了醫院,今晚的風寒涼撲面,和黑夜的樹枝吹奏出詭異的怪聲,我忽然聯想起醫院附近便是一座墳場,敏感的我不禁經常回頭張望,確保沒有奇怪的人影尾隨著我。


  終於走到了附近的商場,雖然這裡的人流也不多,卻相較剛才的環境,著實令我安心得多。醫院的情況也是差不多吧!通宵值班的醫護人員不多,而且二零三和二零五的病房也沒有人入住,聽不到隔離房的人聲,她或許會更害怕吧!


  「往上水列車現在到站!」我不知不覺已走到月台,但腦裡還是擔心著她,或許她真的很需要我,或許她現在正害怕得瑟縮一角。


  我衝出了閘口,往醫院奔去,彷彿是害怕來不及見她最後一面。我氣喘如牛地走到二零四號房面前,這間擁有不祥數字的病房。燈是開著的,她果然是睡不著!


  我緩緩地打開了門,發現她正坐在床上,聚精會神地看著手提電腦,掛著一個毛絨絨的耳機。瞧她安然無恙,我也立時鬆一口氣,連罵她遲遲未入睡的心情也沒有了。


  我靜靜走近她,看看她究竟在欣賞什麼?


  「貞子纏身?」我不禁喊了出來,同時也被她激得幾乎噴血。她也發現了我的存在,便除掉了耳機,道:「怎麼突然在我旁邊出現?想嚇死我嗎?」


  我氣壞了,道:「妳不是說睡不著嗎?怎麼還看恐怖片?」她卻一副理所當然地道:「對啊!就是因為睡不著,所以要看恐怖片來消磨時間和精神,讓自己容易入睡。」世界上怎會有這般奇怪的人?


  她打了個哈欠,關上了電腦,道:「你來得正好!本小姐剛好想睡,你留下來陪我吧!」怎麼好像向下屬落命令?明明那不是我的職責。算吧!既然尾班火車是決計趕不上,我便睡在這裡,順便賣個人情給她。


  我關上了燈,坐在旁邊的椅子上,好好讓自己休息一下。


  「你關心我吧!」她突然說著。我咦了一聲,她又道:「要不是,你怎會專程回來看我,現在還陪我入睡?」是妳強要我陪你吧!不過,我確是因為擔心而回來。


  她嘻笑道:「我看得出,其實你有很多話想說吧!你又不是文靜的帥哥,這種不哼一聲的憂鬱形象是作不了賣點的。」我著實不知給她什麼回應。


  「不過,很多謝你,是真的。」說罷,她便躺在床上靜靜睡著。月光再次照射著她的臉孔,但這次我看到的是她的微笑,她那麼快便作起美夢來嗎?

第三章

  「我想出去玩!」她坐在草地上,向我撒著嬌。我蹲在地上,道:「小姐,我現在可是實習生!」她道:「實習生便不可以請假?這制度真混帳!」不是這個問題。


  我堅決地道:「不行、不行!妳是病人來的!」她道:「對!我是病人,但不是精神病人,也不是犯人!」我真的不知怎樣回答,跟她詳說會發生的風險,她定會轉個頭忘掉了。


  「拜託你了!我的家人、朋友都在上班、上課,除了你之外,沒人會陪我了!」她懇求著我,似乎她認為這是問題的重點。


  「好吧、好吧、好吧......」她不斷在我的身邊打轉,重覆著同一句說話,就如洗腦的魔咒。


  好吧!就豁出去一次。我們得到了醫生的批准,可以到附近的商場逛,但時限是四個小時。


  她換上了背心和短裙,花了半小時來化一個妝,帶上了頸鏈、耳環,帶上了一副墨境。到了商場後,她還要在時裝店的鏡子前照足幾分鐘,連售貨員向我們投出奇異的目光。


  「妳當自己是明星嗎?」我不禁譏諷著她。


  她嘟起了嘴,道:「如果不趁現在穿多幾次,恐怕以後也沒機會了。」雖然她是不認真地說著,但那是千真萬確的,至今她還未找到合適的骨髓。


  她幾乎試光了時裝店的新貨,即使是沒有她的尺碼的。當售票員問她還有什麼服務,她便毫不客氣地說:「麻煩你,把我剛才試穿過的衣服全部~給收回貨倉!」我差點想裝作不認識她。


  我們走到了星媽克咖啡店,她點了三杯特別的咖啡,接著便每一杯喝了一口,又嘗試把多種咖啡含在嘴內,以舌頭攪拌混和後才吞下。


  「真難喝!原來幾款好喝的飲料混在一起,真的可以變得很難喝的!」她的說話大聲得連旁邊的顧客和服務員也聽到。我再次覺得自己在照顧著一個小女孩,險些想道:「妳以為自己在調酒嗎?」


  「美式歷險樂園啊!」她指著一所連所室內主題遊樂場,拉著我走了進去。她突然打開手袋,取出了一疊疊換票數著,然後指著櫃台後,一個啡色的熊熊毛公仔,道:「只要再多二百票,我便可以換那公仔走了!」真是一個小女孩。


  我剛換了一袋代幣,她卻立即把袋子搶走,道:「我們可沒太多時間,不要慢吞吞!」不知是誰在時裝店花了那麼多時間。


  我跟住她走到籃球機面前,她已經趕不及待開始了遊戲,但她卻是胡亂把籃球拋出,遊戲完後,她才得到了五張換票。


  「可惡!會幾時才可換多二百張票?」她猛力踏地慎道著。接著,她便把目光移在我身上,道:「阿詹,你給我表現一下球技。」


  詹是我的姓氏,但從來沒有一個朋友會以「阿詹」稱呼我,使我覺得很不自然,她知道之後,便更加不肯改口,還說:「只有我才可叫的名字,才顯得我在你心目中的重要!」為什麼她跟我的對話這麼像情侶?


  遊戲開始了,我專心地投籃,雖然不是全中,準確度還是九十巴仙以上,她看著源源不絕的換票湧出,像是見到提款機不斷湧錢出來,樂透極了。


  她滿意地數一數換票,嘴裡還苛刻地道:「枉你中學時是校隊隊長,這麼近距離還是不能百發百中,真是令我失望!」小姐,我是校隊,但我是足球部的。


  「不過,你射籃球的樣子還不錯,比平時帥多了!」我聽到她這句話,不禁臉紅起來,但我看她多半只是說笑而已。


  她又到了一台遊戲機面前,前方置有一個膠鎚子,當用力鎚向那感應器上,機內的膠波便會根據力道不停打轉,而每轉一圈,一個由零開始的數字便會加一,而每次開始遊戲都會隨機出現另一個數字。


  「看我的表現!」她谷一谷僅有的「老鼠仔」,然後提鎚猛打。可惜,連續三次,圈數和要求的數字還欠一大距離。


  「不如讓我來吧!」我正欲伸手接過鎚子,卻被她有一手擋開。她道:「我怎可以一點忙也幫不上?」妳不浪費代幣,已是最大的幫忙了。


  25!今次要求的數字比剛才的少得多,她今次最有信心。她把鎚子高舉,重重地打落感應器上,她定神在圈數計算器上,如師奶留意著股市上落。23、24、25、26......,最後得出了29個圈。


  「成功了!」她不禁大喊出來,即引得旁人注意,她歡喜地蹲在出票機面前,卻沒有預期的豐富換票落出,甚至連一張票也沒出來。


  這時,我才發現了遊戲機的旁邊的註解,說出了難以啟齒的真相:「原來,要兩個數字完全一致才會有票。」她臉色一沉,一言不發地拉我回到籃球機面前,繼續籃球機之旅。


  「換到了!」她高舉毛公仔原地跳著。雖然是十分勉強,但我以手頭上的代幣取得了足夠的換票,替她換下了毛公仔。


  她突然拖著我的手,把我拉到別處。我感覺到她的體溫正透過掌心傳至我的心窩,那是我第一次握女孩子的手,我如剛做完劇烈的運動,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著。


  「你很多手汗!」她突然這樣說著,然後甩開了我的手。我竟然有意猶未盡的感覺,卻不敢開口想繼續拖著她。


  她看著我愣著的臉,道:「你沒拍過拖?」難怪說女人的直覺是很準確。我點一點頭,立時引起她哈哈大笑,使我登時感到十分尷尬。


  她上前貼著我的臉,輕聲道:「其實,我也未拍過拖的。」我立時擺出驚訝的表情,道:「不可能吧!妳這麼活潑可愛,應該很多男生追求妳吧!」重點是她大膽的行為著實不像未談過戀愛的女生。


  她盤著雙手,搖頭道:「追求我的倒是不少,但他們不是相貌平庸,便是性格粗暴,或是滿口淫話,稍為有條件的,都顧著四處泡女生,真是不要得。」世界上沒有只愛妳一個的完美王子的,可我真的不敢說出口。


  她突然又牽著我的手,道:「本小姐就破例一次,讓你當我的男朋友吧!」我真的一頭霧水,便道:「我沒有跟妳表白......」她咦了一聲,道:「剛才你不是讚我活潑可愛嗎?」我無奈地道:「對啊!我只是讚妳,沒說喜歡妳.......」她哼了一聲,道:「好呀!你,說過的話不算數,拖完我的手便不負責任!」拖手也要負上責任?而且我真是只是讚妳而已。


  我最後還是投降了,畢竟我自己心中明白,我確是動情了,儘管她是隨時有生命危險的病人。我臉紅耳赤地道:「好吧!由今天開始,我和妳便是情侶了。」那也算是表白吧!


  她在我額頭打了個爆粟,道:「誰說我們是情侶?你是我的男朋友,但我可不是你的女朋友!」我不明白這玄妙的關係,登時鴉口無言。她續道:「你是我男朋友,所以你要寵我、疼我、把我擺在第一位,而且不准碰其他女人!我不是你的女朋友,所以我不用受你束縛,有權認識其他英俊小生,想見你時才會見你!」不平等條約!太邪惡了!


  她又道:「不應承嗎?那便算數了!」


  「好的!」我慌忙衝口而出,連我自己也不知為何會接受她這般無理的要求。是因為我已經習慣縱她?還是我害怕以後也沒有這種機會?我看到的,她每次舉起鎚子,都不自覺剎那露出了難受的表情,但她還是支撐下去,她也知道將來或許會沒機會盡情地玩樂吧!


  她滿意地一手摟著我的臂膀,一手抱著毛公仔,我們二人繼續甜蜜地逛著街,原來拖著女孩子的手,是這麼教人快樂的。


  「差不多時候回去了!」我望著手錶說著。突然,毛公仔掉在地上,我感覺到她開始脫力,身子軟軟地倒了下來。我立時扶著她,不斷喊她的名字,她的臉色比平時更蒼白,就像一個死去已久的公主。


  貧血是血癌的併發症,我抱著她,一直往醫院跑去,我很後悔,為什麼要接受她的要求?如果時間可以倒流,我寧願一直陪她在病房看恐怖片。

第四章

  「幸好今次的病發不算嚴重!」我坐在旁邊,看著躺在床上的她。她卻嘻笑道:「是嗎?我倒是很高興!」我奇道:「為什麼?」她笑道:「因為我看到你很著緊我!」真是拿她沒法。


  「今晚要看恐怖片嗎?」我問道。她搖一搖頭,道:「不了,我很累,想早點睡。」當初認識她的時候,我聽到這句,還是高興得不得了,但現在我卻萌生失落。


  我跟她聊著各自的往事,如我所料,她在中學時是一個極活躍的女生,又是學生會成員、又是學會主席,差不多每個學生也認識她。相較之下,我的讀書時期卻相當沉悶,我也從來只會作客參與聚會。可是,活在不同世界的我們卻遇上了,從那狹小的房間開始。


  我發現她的父母從不來探望她這個獨生女,當我問起她的父母來,她卻隻字不提。正當我們聊得正熱,負責評核我的醫生卻走來埋怨我花太多時間在談情,幸然他是我中學時代的學長,才使我免於受彈劾。


  我值班過後,便因好奇而向院方詢問一下她父母的資料,原來她的父母已離婚,母親早已移民到了加拿大定居,更不知她突然患上了血癌。父親則是個大忙人,每天也要應酬合作伙伴和女人,哪怕女兒不知不覺死了,他也是在出殯時才知道。我了解之後,第一時間的反應是「很老土的橋段呢!」但這般老土卻教人如此心痛,也許在這段期間,我是她唯一的親人吧!


  第二天早上,我比平時更早回到醫院,當然是為了陪伴著她。可是,當我打開了病房門,卻看到她伏在被子內,蓋住了整個身子。


  「阿英!」我喊著她的名字,她卻不肯露面,只是道:「我今天很難看,不要過來!」我實在弄不清是什麼回事,只得靠在她的旁邊,不斷安撫著她,誘導她露出頭來。


  「你應承我,一定不准笑我的!」她語氣認真地道。她這樣一說,我便更想知道真相,便地道:「好的、好的,我應承妳便是了。」


  她緩緩揭開了被子,露出了面貌,使我不禁一愣,她的頭髮沒了一大半,分佈更顯得七零八落。


  她哭著說:「我都說你定會笑我的!嗚嗚!」我不禁把她擁入懷中,而她也剎時停止了哭泣,我道:「即使妳的髮型變了像地中海的大叔,妳仍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生;即使妳的膚色變得比殭屍還白,完美肌膚的代言人仍是遠遠比不上妳。」那是我臨時組改組課本的詩詞作出來的句子,對結構和詩意也沒有講究。


  她立時破涕為笑,道:「你幾時變了做才子?」我想了一會,便隨便道:「大概當遇上妳之後吧!」幾年之後,我才知道那句漫不經心的回答,卻蘊含無數情意。


  這天,她沒有看恐怖片,因為我打趣道驚嚇會刺激毛髮脫落。在當值之外的時間,我牽著她在醫院內散步,越是受盡其他人的閒言閒語,我越是把我倆的關係向人展示開去,我想告訴她,我們的戀愛是可以經起任何考驗的。


  今晚,我如舊陪著她入睡,雖然學長曾警告我:「不要在醫院亂搞男女關係!」但即使會拖累這次實習,我也不願意掉下她,因為我留意到她的臉色越來越差、身子越來越虛弱,像是稍一放手,她便會墜進死亡的深谷。


  我忽然恐懼起來,恐懼她離我而去的一刻,以前我很現實,沒信心做到的事便不會隨便作出承諾,現在儘管是摘星星這般天方夜譚的要求,我也毫不猶豫地應承了。


  夜了,我不禁再度把她擁入懷中,她也深深地抱著我,互相感受著彼此的存在。她道:「你知道嗎?我不是隨便讓人抱的,即使是童年時代,我爸媽要抱我也要事先得我批准。」我擦著盈盈滾動的眼淚,跟她說:「蒙受公主寵幸,可以的話,小人願折壽幾年,為妳換上一天的快樂。」她掐著我的臉,道:「傻瓜,本小姐是個很貪心的人,若然可以這樣換法,你或會比我更早掛掉。」


  此刻,我們深情地對望著,瞳孔只是反照出對方的存在,雙唇疊上的一剎間,體溫在渺小卻貼緊的一處交流著,化為無數愛意,洋溢著我們的全身,我盼望這一刻可以永恆不變,讓我永遠向她貫注生命的氣力。上帝啊!我不是亂說出來,我願意用壽命換取小小的幸福。


  第二天,我作了兩個決定,一個是奇怪的決定,一個是意義深遠的決定。回到醫院,我對同事們驚訝的目光和疑問也一笑置之,我推開了病房門,她看到我後,也如我所料愣著了。


  我向她鞠著身子,摸一摸光滑的頭顱,道:「看!我的頭髮現在比妳更少了!比中年大叔還要糟糕呢!」她立時哭笑不得,向筆筒摸出了一支油性筆。


  我慌忙道:「妳幹什麼?」她笑著道:「我要在你的頭顱畫上六個香疤,讓你成為臭和尚!」我握著她的手,道:「要是我成了和尚,那便不能娶妳了!」她立時愣住了。我從褲袋中摸出一個盒子,道:「雖然妳不肯當我的女朋友,但妳願意當我的愛妻嗎?」我打開了盒子,展示出內裡的戒指,深情地道:「我,詹銘日,願意娶李淑英為合法妻子。」

第五章

  「我拒絕!」她的答案卻是令我出乎意料,我呆望著她,吭不出半聲,那是因為我沒計劃過求婚失敗的後著。


  她道:「你啊!現在還只是二十多歲,怎麼可以娶我這個快要死的人?」我想像不到她竟會說出這般為人著想的說話。或許她也和我一樣,因為相愛而改變了對方。我變得感性了,但她卻變得理性起來。


  我幽幽地道:「傻瓜,假如妳真的死了,我大可以找個更年青貌美的。」她立時板起了臉,瞪著雙目,道:「你敢?」她終於恢復原來的性格了。她作裝要揍我,我便乘機抓緊她的手,為她的無名指穿上了戒指,接著便深深地吻了她一下。


  我得意洋洋地道:「戒指帶上了、吻也接了,婚禮結束,妳以後便是我的老婆了!」她似是不服氣,道:「哼,你欺負我,我不會承認我們的夫妻關係的!」我笑著道:「誰說我們是夫妻?妳是我的老婆,但我不是妳的老公!」她莫名其妙地望著我,我便道:「妳是我老婆,所以我要一生一世呵護妳,照顧妳的生活,關心妳的想法,為妳分憂解愁。我不是妳的老公,所以我不會命令妳打掃煮飯,不會管妳和朋友通宵打麻雀,沒錢不會向妳討私己錢。」


  她掩著嘴巴,感動淚水在眼框盈盈滾動,和戒指上的細小的鑽石反射著幸福的陽光。她又指著我的臉,道:「好的!我的男朋友,我現在要你陪我做一件事。」我疑道:「什麼?」她笑道:「我要你陪我穿上婚紗,回到中學影相。」


  她的主診醫生便是負責評核我的學長,起初他不肯接受我們外出的申請。但當我揚言會把他的秘密向他的女朋友告發,他便笑臉迎人地送我倆出醫院。


  她害怕被人看到脫髮的模樣,便要我先替她買個假髮回來。然後,我和她到了附近的一所婚紗店,每當她試穿了一件婚紗,都會畢直地站在我面前,等待我的評價。在白色的婚紗反襯下,她的臉孔像是重現色彩。


  我甜甜地笑道:「妳穿什麼也是這麼漂亮的啊!」她即板起了臉,道:「試婚紗還是由朋友來評審好。」我奇道:「為什麼?」她道:「你們這些做男人的,便只會懂說甜言蜜語,就不會給得體的意見。」我以傻笑回應。妳知道嗎?其實我並不是一個油腔滑調的人,我所說的話都是我的真心真意。


  最後,她選了一件最便宜的婚紗,我道:「妳不用替我節儉的,這可是人生的大事。」她笑道:「結婚的重點是在於它本身的意義吧!既然如此,奢華與否根本便毫不重要。」她一生也是這樣想吧!生活的質素如何,她不在意,她只不過是想嫁給一個和她相愛的人,一起為幸福奮鬥著。


  今天是她就讀中學的創校二十週年開放日,我們到了那中學,中學的名字很不祥-「圓寂第二書院」。


  認識她的老師和後輩也對她的出現十分意外,爭相來聚舊影相。


  「哼!那不是李淑英嗎?她的眼角那麼高,我還以為她定會嫁給又帥又富有的人。想不到才十八歲便結婚,而且新郎的相貌還這麼普通。」


  「說不定他們逢場作興,哪知奉子成婚呢!」


  遠處有幾位女生在嘲諷著,旁邊雖然盡是人聲,但這些說話我還是聽得清清楚楚。她也應該聽到吧!但她仍顧著笑著跟其他人聊天。也許她也知道,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機會。


  「李老師!」她奔上前擁著教過她的化學老師,接著,便靠近李老師的耳邊說了幾句。李老師立時臉露駭色,道:「不行!這太瘋狂了!」她嘻笑道:「我也說笑罷了!」


  我擔心她會過於勞累,所以只留了一小時,她便在我的半強迫下回去醫院。在路上,我好奇地問:「妳剛才跟化學老師說了什麼?」她道:「我跟她說,我想嘗試用燒杯和本生燈來煮即食麵,自從我在電影看到這情節,我便覺得自己必需試一試。」我想了一想,道:「我跟妳完成這個心願吧!」她咦了一聲,我又道:「偷偷地溜進醫院的實驗室,並不是難事來的。」


  當我們興緻勃勃的走到醫院的大堂,她突然身子一軟,整個人瞬間失去了意識,跌在地上。我的心臟猛然一顫,即跪在地上,抱著她柔弱的身子,淚水如泉湧出。在上次的情況不同,我感到她的呼吸正在緩慢下來,剛才充滿生氣的神情已然消失殆盡,我緊緊抱著她,害怕她會不知不覺被死神帶走。


  「阿英!」我大聲呼叫著她的名字,四周的環境彷彿與我們失去了聯繫,只剩下我倆留下的悲傷和遺憾。世事常變,明明剛才我們還頑皮地討論著潛入實驗室的計劃。


  她被人抬上了醫療架,然後送到專門的病房。


  「你去陪她渡過最後一程吧!」學長跟我說出殘酷的現實,摧毀了我倆的希望。我握緊拳頭,如果上帝突然在我面前現身,我會毫不猶豫地揍祂一頓。


  我近到她的旁邊,凝視著稍為恢復意識的她。我緊握著她的手,哭道:「對不起,我什麼也幫不了妳,像我這般平凡的人,根本沒資格當妳的王子。」她氣如若絲,跟我說:「不離不棄已成就你最大的不平凡,你已成為我心中的王子了!」


  我的哭聲、她的呼吸,世界上只剩下這兩種聲音,連空氣中的粒子也變得沉重起來。


  「我不想死......」她流著淚說著,便像我第一次陪她入睡的情景。可是,今天是最後一次,而且她以後也不會再醒來。


  我握著她的手,道:「妳不會死的,妳還要和我一起用本生燈煮即食麵的。我們每天也這樣煮早餐,然後開始愉快的一天。」她勉強地笑道:「傻瓜,怎可以每天也吃即食麵?可會悶透了......」我道:「只要是陪著妳,幹一千次、一萬次也不會悶,只要妳永遠陪著我便行了!」


  她笑著道:「我也想這樣,可是我是公主,恐怕不能享有平民般的幸福了......」她閉上雙目,再沒有說一句話。我撲在她的胸前,不斷哭泣、不斷叫喊,直至我的肉體乾涸、精神乾涸、靈魂乾涸......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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